路甬祥：让“创新设计”成为一种思维方式
来源：浙大新闻办
路甬祥:1942年4月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院长，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副院长，中国科学院学部主席团执行主席，浙江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流体传动及控制国家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主任。在机械工程特别是流体传动与控制、高等工程教育等领域作出过重要贡献，曾在欧、美和中国等国获得20多项专利，在国内外发表过250多篇重要的科学研究和工程教育论文及二本科学著作。
在前人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系统流量检测力反馈”“系统压力直接检测和反馈”等新原理，取得了“二通插装式电液比例流量控制装置”及“电液比例压力控制装置”等五项发明专利，成功地研究开发了一系列新型电液控制器件及工程系统，拥有了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电液比例控制新技术。
我1964年浙大毕业，今年正好是50周年返校，今天很高兴回到母校参加学术年会，讲一讲最近一段时间我和朋友同事思考的关于创新设计方面的一些体会和认识，跟各位分享。
十八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明确提出了要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建设。习近平总书记又再次强调，全党全社会都要充分地认识科技创新的巨大作用，敏锐地把握世界科技创新发展的趋势，紧紧地抓住和用好新一轮科技革命产业变革的机遇，把创新驱动发展作为面向未来的一项重要战略实施好。我认为我们还必须要充分认识和重视创新设计的价值，实施创新设计战略行动计划，提升创新设计能力，引领和促进科技与产业的创新。理由让我细细地道来：
我们面临怎样的时代挑战？
首先，是时代的挑战。因为人类已进入了全球网络与知识经济的时代。
信息、网络、云计算、智能技术等发展日新月异，全球的网络和现代交通物流已经将整个世界连成了一体；宽带、无线、视频、传感等技术的创新，使得信息的获取、传输更加快捷；机器感知、知识信息的存储能力空前地提升，人类已经进入了所谓的大数据时代。宽带互联网、物联网、全球定位、云计算、云存储等成为最重要的基础设施，这跟工业化时代是不同的。信息和知识大数据成为可以共创分享、永不枯竭、可无限创新增值、最核心的资源。这跟工业化时代也不一样，工业化时代主要还是矿产资源最重要、机械装备最重要、资金最重要。
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的发展的确举世瞩目。中国制造不光为13.6亿的中国人，也为全世界提供了价廉物美的产品与装备。科技创新的投入也大幅增加，特别是最近十几年，科技的能力显著提升。
当然我们也必须很清醒地看到，我国的创新能力总体上还比较薄弱，多数企业以跟踪模仿为主，不仅仅是科学原创和关键核心技术突破少，而且更缺少自主设计创造引领世界的产品、技术装备和经营服务的模式，总体上还处于全球产业链的低中端。我们还不是一个制造强国，更不是一个创造强国。我们还必须清醒地看到，由于全球经济衰退和艰难复苏的进程，它必然会加速科技创新和产业变革的实际进程。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今年的国情咨文当中提出，要使下一次制造革命在美国发生，制造强国德国最近又推进实施以网络智能技术创新为核心的所谓的工业4.0，日本提出重点发展协同机器人和无人化工厂，以便进一步提升它在全球市场当中的竞争力。
随着生产力要素成本的上升，发达国家回归实体经济，我国必然将面临发达国家重振高端制造和新型发展中国家低成本制造竞争的双重挑战，形势还是很严峻的。我们必须要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促进自主集成创新，创造引领世界的产品、工业装备和经营服务模式，以便提升我国经济发展的质量与效益，引领推动中国制造走向中国创造，最终实现绿色、低碳、科学、智能、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创新设计为我们带来什么？
事态很清楚，无论是科学研究、技术创新还是制造服务、商业营销、房屋建造或者是城市规划，所有一切凡是有目标的创新活动，实际上在实施之前必须先有创意、有构思，先有设想与计划，这无一例外。所以设计实际上就是提出创意，设定目标，并且通过计划与规划来指导实施，满足和引领多样的物质和精神需求的各类创新活动。设计它是一切创造性实践的先发准备，设计本身实际上就是创意、创造，是综合与系统的集成创新，设计蕴含着人们对未来梦想的追求，设计也创造价值，设计创造人类美好的未来。
当然随着人类的文明发展进化，设计的价值也不断的拓展进化。一项好设计首先要满足和创造应用功能。设计还必须考虑产品在制造过程、包装运输、运行管理、经营服务的安全可靠与成本效益。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出现了蒸汽机、纺织机械、车床、机床、火车、轮船等设计，它体现和推动了工业社会注重功能效率的价值观。
好设计还必须要体现引领社会的价值取向。我们可以看到，资源、环境和经济社会的发展水平、文化传统等，使得各个地区、各个民族、各个时期的设计体现多样的社会价值。比如像文艺复兴时代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设计风格，它展现推动了欧洲人文主义的复兴。1919年成立的德国包豪斯设计学校，他们创造面向大众，采用新材料、标准化等方法来降低产品的造价，特别是强调设计的目的是为了人，而不是物，设计是社会的工作，不是自我表现的艺术家，并且创造团队合作的精神。包豪斯设计理念主张技艺统一，培养技艺结合的设计人才，反映了当时德国工业社会注重制造品质、工艺技术，同时考虑经济合理性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一直延续到今天，仍然影响传统的德国制造的质量。
好设计它还要体现独特的文化艺术的价值，无论是实用品、家用电器、商用设备还是产业装备，在设计创新结构功能的同时，还往往通过所谓的工业设计来优化选材、色彩造型、人机功能等，展现产品的美学特征。好设计往往还可以创造和引领社会的时尚和设计的取向。
好设计也注重生态环境保护。当前，生态环境保护成为企业，也成为设计师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也成为一种工业社会到了后期形成的新的道德伦理。
当然，好设计还可以为企业赢得竞争优势，创造经济和品牌的价值，创造新的市场。创新并且还可以创新运营的模式，甚至改变产业和市场的整体格局。比如说1908年福特公司设计推出了简洁实用、便于维修的轻型汽车，并且采用了流水线装备，引入了泰勒制管理，大幅度下降了成本。当时的价格才350美金左右，一般的家庭都能够买得起。1921年销售量已经占世界的50%以上，到了1927年，累计销售了1500万辆，一共才19年的时间，不仅为企业带来了巨额利润，也使得福特成为当时全球汽车的第一品牌，更重要的是改变了美国人的生活方式，使得美国由此被誉为“车轮上的国家”。苹果公司的乔布斯领导苹果公司设计推出的系列产品，创造了令人赞叹的品牌价值，引领了智能终端的新时尚，也改变了人们的娱乐与生活。乔布斯所创造的这些理念跟设计的风格到现在我看没有一个终端制造商能够摆脱，这需要超越者。
为什么我认为比尔盖茨比爱因斯坦伟大？
好设计也可以导致科学原创，导致新的重大发明与创造。1895年，英国物理学家威尔逊想要测量飞跃的电子的轨迹，但当时没有办法。有一次他休假登山，山大概有两千多米，因为上面的饱和蒸气压比较低，所以经常有云雾，他联想到，在实验室里是不是可以创造云雾室，成为探测研究带电粒子和射线的重要仪器，后来，至少有6位以上的科学家因为云雾室的实验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好设计还可以革新产业技术，创造全新的商业模式，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下面一个例子，微软的比尔盖茨，他早在1973年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软件的价值，认为好的软件可以使电脑操作变得很简单。而当时多数人还以为电脑必须要用很复杂的编程。当时，MIT的一位校长曾说，世界上只要8台计算机就够了，普通人不会使用计算机。但是比尔盖茨比较先知先觉，他认为只要有软件解决人机界面的问题，就能使得计算机可以被所有人所使用。所以他领导设计开发了DOS系统，实际上是为IBM开发的，但是跟IBM签合同的时候，他因为认识到它的价值，当时IBM在PC市场占了70%，他跟IBM说，你出钱我帮你开发，你在IBM机器上用，但是你也要允许我卖给其它的企业赚钱。IBM总经理他认为这个零星市场不会很多，就同意了，结果第二年，比尔盖茨就靠IBM市场以外卖的软件，赚了20亿美金，淘到了第一桶金，后来推出了win-dows，还推出IE、搜索引擎，办公软件。辉煌销售，重要的不是比尔盖茨发了财，而是把电脑推到了每个人身边，创造了财富，影响了时代，改变了人类的生活。
下面讲淘宝，淘宝为什么也是设计的案例？马云创立领导阿里巴巴公司，他在商业信用文化不发达的大环境中，设计并且建立了网络信用体系：实名注册，第三方支付，更重要的是三方互评信用，而且数据是永久保留，这就是大数据，严格监管，违规出局。因为有了信用体系的设计跟坚持实施，使得在信用体系并不是很发达的国家，在我们实物交易、人和人看得见、人跟物在现场都能看得见的时候，网上有了两亿人的活跃用户。在交易双方看不见、产品也看不见，只看到照片的情况下进行交易，超过了上万亿左右的交易，这实际上不是他广告做得好，是他设计与建立了信用体系在那里起作用，赢得了四亿多人的信赖，创造了过万亿的年度交易，改变了中国商业的版图和业态，创造了网上就业、创业的机会，带动了物流，改变了亿万人的生活。在现有大数据的基础上，他又成功开辟了网络金融、网络保险业态，没有这个信用本底、数据本底，这个网络金融跟保险业态不可能成功。更重要的是他的成功，促进了金融业改革，而且讲得大一点，推进了中国社会的信息化进程，这个我觉得不为过。
所以有一次电视台采访我的时候问，你觉得爱因斯坦贡献大还是比尔盖茨贡献大，在我看来，后者贡献更大。爱因斯坦是非常伟大的科学家，他为我们认识客观世界提供了崭新的时空观。他影响了科学，影响了时代。但是比尔盖茨所做的就影响到了每个人。当然我并不是否认爱因斯坦的伟大，他是迄今为止牛顿以后最伟大的物理学家，这毫无疑问。
纵观创新设计和产业的发展史，依托科学原创关键核心技术突破，创新设计可以导致产品、工艺技术和产业的变革。前面我强调设计的重要性，可以做科学原创，可以创造价值，可以引领文化等等之类的。这样说基础研究的人可能就动气了，那么我话要说回来，科学原创和关键核心技术的突破，要依托创新设计，可以导致产品和工业技术产业变革，有的也不一定要很了不得的技术，主要是一个观念、一个新的知识就可以。
只有当核心技术重大突破跟设计引领的重大系统集成相结合的时候，才能够发生产业革命与人类文明的转型。这里，我要适当地修正一下过去科技史里面所讲的观点，因为过去科技史就是说蒸汽机发明就导致第二次产业革命了，我觉得这个说法至少不太全面，所以我认为应该修正成为蒸汽机和工作机器的发明与创新设计制造和制造应用推广导致了第一次的工业革命，是电机、电器、电力系统的创新设计和发明制造和普遍应用，是人类进入了电气化时代，这个是比较客观的。半导体、集成电路、计算机，计算机、因特网等等创新设计和制造应用成为信息网络时代的标志。这推动了人类文明进化。
创新设计将呈现怎样的发展趋势？
电子信息网络时代设计的产品装备，第一,已经不是仅仅属于物理环境当中孤立的、固化的产品跟装备，而工业时代的产品基本是这样的。而处于信息网络—物理空间当中的能感知、能升级、又智能的产品与创新，你买来的小米手机也好，苹果平板电脑也好，不是一个固化的产品，你还可以不断地开发它新的功能。小米里面可以不断的找到新的软件来丰富你的功能、内容。云计算、大数据、网络智能、分子剪裁与组装、3D+X打印、激光与束流加工、生物与仿生技术、纳米与低维材料等等，将改变设计、研发、制造、服务的过程。有人认为工业时代的设计还是有局限的，你要想一想你能不能造出来的，不能造的你就不能设计，而以后有了3D打印和其他手段以后，你想得出来的基本都能做出来，设计就更自由。全球设计资源的共创分享，网络协同设计，云计算、虚拟现实等将成为全新的创新设计的方式。过去在农业时代的设计，设计师就是工匠，工匠就是设计师，两者合一的。工业化时代设计师分离出来，有职业，跟工程师是分开的，而到了信息网络时代，又重新以新的方式整合起来，人人都可以参与设计过程。设计师有的，但是制造工程师也可以实时参与，销售工程师也可以实时参与，使用者也可以实时参与，它变成一个全球网络系统的设计过程。人们将创新设计、智能产品跟系统，实现设计制造过程运行服务的安全可靠、经济高效、用户体验、生态环境友好为目标的技能。
另外由于资源紧缺，生态环境破坏，全球气候变化，使得绿色低碳、高效循环利用和可持续发展成为人类共同的发展理念，设计成为了绿色低碳、资源高效循环利用、可持续发展的基础跟源头。设计往往决定了产品和系统全生命周期的资源能源消耗水平和排放的总水平，所以以后的设计观念不是看你出去的产品制造过程当中消耗了多少能量，也不是看你产品在使用过程当中每小时要消耗多少燃油，而是要看你整个生命周期对环境的影响究竟怎么样，所以现在我们要思考一下，所谓的电动汽车全生命周期来考察究竟是节能的，减排的，还是多耗能、增排的，都应该要好好的研究。
未来的设计不会只依靠个人或者单个团队创意设计，它已经发展成为多领域、多学科协同，全球网络协同创新设计，不仅需要科学技术、工艺成本综合系统，还需要依靠全球网络，包括科学技术、经济社会、人文艺术、生态环境等信息知识大数据支持的全球网络协同创新。有许多的信息看来是不直接相关的，但是当中可以挖掘出来的知识可能可以导致你创造性的设计。
未来设计面对的不是局部市场，是全球市场，不仅要满足中高端多样性、个性化的需求，还要满足普遍大众和分享多样化、差异性的需求，未来设计必须要满足和引领个性化、多样性、定制式和全球绿色智能制造服务相结合的生产方式跟协同方式。所以未来的中国设计不是中国元素越多越好，而是你在全球市场上占有份额是不是越多，占有的时间是不是越长，能走向世界的设计，这才真正代表中国。
未来社会和世界将是多元的、包容的、和谐的世界，所以未来的设计必须更加要注重经济、社会、文化、生态价值的和谐协调、综合提升，要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
所以以后的创新不一定是985大学毕业生就一定做的最好，现在已经发生了。过去你进了MIT，你就得到了其他人不能比拟的创新资源、创新的信息。现在有了网络以后，信息的公开性、信息的共享度大为提高了。所以，这个形势在发生变化。
创新设计不仅仅是改革设计教育最后，我们认为设计很重要，所以要实施创新设计战略行动。我认为现在老是念“老三条”不够了，就是原始创新、关键核心技术创新、引进消化吸收基础上再创新，还要讲创新设计能力，增加创新设计的投入，创造有利于设计创新政策制度环境，保护知识产权，建立一支相适应的体制机制，制定发展路线图，实施创新设计的战略行动，并且要改革设计教育，不光是设计专业、设计学院的教育，要改革所有的教育，在所有的学科里面都要引入创新设计的理念跟思想，培养创新设计的人才，发挥媒体的作用，在全社会形成尊重、鼓励创新设计的良好文化氛围，加快提升我国创新设计的能力与水平。
创新设计以人为本，要从娃娃抓起，各级各类学校应该要着力培育创新设计的自信心、想象力与创造力，特别是娃娃们，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模仿太多，改革设计教育，促进艺术、技术、经济社会、人文多学科的交叉融合，理念与实践结合，培养复合型的创新设计人才，引导创新设计人才与产业、市场的紧密结合，与经营管理人才、创业人才的紧密合作，优化设计创新的团队，提升创新设计的资源开放共享水平，为全社会网络创客创造更加公平友好的创新创业环境，培育造就世界级的设计大师，各具特色的国际化的设计团队和引领国际的设计流派。我觉得不是要引进设计大师，而是要培育、造就设计大师，大师是引不进来的，引进来他已经老了，只能够讲些老话了。
在全球网络的时代，创新设计必须要面向世界开放合作，要在发掘弘扬中国设计文化资源的同时，必须要充分吸纳集成国际的创新设计资源和成果，使中国设计的自信心、想象力、创造力得到更充分的激励与提升和自由发挥，并且要以多种形式引进国际的优秀设计人才和智力，引进境外的资本来华投资创办设计企业，鼓励支持中国设计人才成果企业走向世界。只有走向世界的中国设计才能代表中国设计，只在家里称霸王不行。
要发挥各类媒体的特色与优势，传播好设计，激励优秀的设计人才，弘扬设计文化，阐释设计的价值。我对浙商杂志、浙江日报等媒体说，你不要老讲致富的故事，你能不能讲讲浙江的企业家通过创新设计致富的故事，他们接受了，现在开始在设计、在创建浙商杂志的创新设计栏目。而且我还鼓动他们，你开辟浙江日报的创新好设计，不要一定要全国设计协会来批准，你认为好的设计你宣传宣传，大家都做起来，氛围就起来了。我觉得不要轻言国家设计大奖，结果一获得这个奖就变成终身制了，就变成权威了。我觉得市场上可以多设奖，到他年老了，你可以给他一个终身成就奖，这是可以的，你过早的定位他是国家级大师，其他人怎么办？所以还是要鼓励青年人不断超越前辈，青出于蓝胜于蓝。
浙江大学有求是创新的优良传统，又比较早创立了设计专业和设计学院，最近又跟新加坡合作成立了设计中心，当前又在为建设有自身特色的国际一流大学努力奋斗，浙江省长三角地区又是改革开放的先行省区，观念创新，政策措施有力，产业需求迫切，企业机制灵活，理所当然应该在创新设计，促进打造经济升级版竞争当中继续走在前头，发挥引领跟带头作用。希望中国的设计界跟全社会各方面团结合作，共同努力，为创新驱动发展，加快创新型国家建设，促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为人类共同持续繁荣的美好未来谱写中国设计、中国创造的新的篇章。
